By 陳清池 7/10/09
去年(2008)三月台灣總統選舉, 我從聖地亞哥搭機回台投票。選舉結果使支持民進党的人大失所望。 選後第二天, 住台北大直的弟弟要開車帶我去散散心,我指定先到台灣東北角的三紹角參觀, 再去基隆和平島, 最後到淡水。 筆者對於以上三觀光點, 尤其是三紹角有特別興趣, 是有原因的。
退休後搬到聖地亞哥己經七年多。當年移居南加州,一方面因太太在聖地亞哥有親戚, 另方面也因為此地天侯及風景非常吸引人。住聖地亞哥不久, 又很快親驗到南加州多族群共存及多元性文化之可愛。 我們的住址從街名, 鎮名至州名都是源自西班牙語。美國人口最多的California, 州名的確來自西語。 直至1846年, California 仍是墨西哥領土的一部分, 而墨西哥本身從1540至1810是隸屬於西班牙。南加州地名源自西語比英語及原民語言為多, 就不足為奇了。[有關加州地名, 可參考Erwin G. Gudde, California Place Names, The Origin and Etymology of Current Geographical Names (1960 Edition).]
1543 年萄匋牙人Juan Rodriquez Cabrillo 帶頭的西班牙船隊在聖地亞哥Point Loma 上岸, 其附近的海灣後耒稱Bay of San Diego, 而 岸上的城鎮則為 San Diego (聖地亞哥)。為了紀念歐人初次在加州最南端登陸, 美國聯邦政府在Point Loma設立隸屬國立公園系統的Cabrillo National Monument(紀念碑)。 据所知, 世界上僅西班牙有另一San Diego , 但是卻有不少Santiago, 幾乎西班牙航海家及征服者所到之處, 都有Santiago, 當然最有名應屬智利及古巴的Santiago。搬來聖地亞哥之後, 頭次參觀Cabrillo Monument, 很快連想到台灣東北角的三紹角不也是Santiago嗎?每有親友耒聖地亞哥, 我總是要帶他們去參觀Cabrillo Monument,並且告訴他們三紹角就是台灣的Santiago.
1626年西班牙船員在台灣東北角上陸, 此登陸點西人稱之為Santiago。 早期自閩南移民台灣的漢人以其音如「三紹角」, 因以「三紹角」稱呼之。去年三月首次訪三紹角時,我想像中直覺西人從海面方向所見三紹角應該很像San Diego的Point Loma,而且現今兩地山上都有燈塔及博物館, 甚至於山前或山腰都有墳地, Point Loma 有的是美國海軍的國家墳場 (National Cemetery), 但不同的是三紹角附近地段一直沒有發展, 至今還是個小村落, 而San Diego 則不但成為加州僅次於Los Angeles的第二大都市, 而且Bay of San Diego也成為美國主要海軍基地之一 。
當年,西人船隊於三紹角短停後, 接著佔領今基隆港灣內的社寮島(今和平島, 西人稱之為Santissima Trinidad)及滬尾(今淡水,稱之Castillo), 其勢力也及於東北部Cavalan(蛤仔難/噶瑪蘭社) 分佈之今宜蘭地區, 北台灣隨之成為西班牙殖民地, 不過西人佔領北台灣前後不過十六年(1626-1642)。
2008年三月從台灣回到聖地亞哥後, 我開始注意有關歐人統治台灣的歷史, 結果發現這方面最權威可靠的書應屬美國Emory University 史學教授Tonio Andrade 所著How Taiwan Became Chinese: Dutch, Spanish, and Han Colonization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(2008)。 Andrade 的研究主要是利用十七世紀荷蘭人及西班牙人的原始資料, 尤其是荷蘭東印度公司(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 簡稱VOC)的文獻。我寫這篇短文, 另外也參考 中研院台史所研究員翁佳音所著 大台北古地圖考釋(1998), 作者解讀荷人於1654年所繪著的台北, 基隆地區古地圖。主要利用這兩本書, 我試圖介紹十七世紀台灣地名, 並以地名之變遷說明外族統治下台灣人之無奈。
西班牙人稱 台灣島為”Isla Hermosa”, 葡 萄牙語與西班牙語同屬Romance 語糸、因此文法及字句很接近, 西語的”Isla Hermosa” 就是葡語的”Ilha Formosa”。 1542年葡船航行穿過台灣海峽時, 船員見翠綠的樹林遍布島上高山與山丘, 而驚喜呼叫:”Ilha Formosa (美麗之島)!” 直至二戰結朿, 歐洲人及美洲人仍以”Formosa”稱台灣。
至於「台灣」又是怎麼來的?荷人於1624年登陸於Tayouan (今安平), 就地在Tayouan 建Fort Zeelandia (熱蘭遮城), 為荷人統治台灣(1624-1662)的政治及軍事中心。但以荷人,漢人及日人多聚居Tayouan 附近平原, Tayouan 因此逐漸被用以指稱全島,而漢移民則以大員/台員/大灣/台灣音譯Tayouan。 十七世紀漢移民幾無例外, 都是耒自福建閩南講閩南語(今台灣人通稱福老台語)的漢人,[客家人則於十八世紀才開始移民台灣。] 前舉四漢名詞的閩南語發音都是Tayouan. 而Tayouan 確實是當時台南地區Siraya (希拉亞)族所取地名, 由此可見Tayouan/Taiwan/台灣源自原住民而非漢人。
十七世西班牙人有稱台灣原任民為「Indio (印第安人)」之例, 而漢人則幾無例外稱呼原民為「番」。當時所有歐人統治下台灣地名幾乎可說都是原民所取, [翁佳音認為Tamsui(淡水) 為漢人所取地名,果如是它應該是十七世紀極少數例外之一。] 但因台灣原民本無文字, [Andrade 說他們是沒有歷史的人 (They were people without history.)] 歐人以羅馬拼音標示原民部落及地名。根据Andrade 書, 原民在南台灣主要部落及地名有: Soulong(蕭瓏社, 今佳里); Bacculuan (目加留灣社, 今安定及善化); Sinkan (新港社, 今新市); Mattau (麻豆社, 今麻豆); Tevorang (大武瓏社, 今大內), Tavokan (大目降社, 今新化), Dorcko (哆咯國社, 今東山); Favorlang (虎尾社, 今雲林縣虎尾);Tirosen (諸羅社, 今嘉義); Gierin (二林社, 今彰化縣二林); Taccariang (打狗社, 今高雄); Dolatok (今屏東縣東港); Pangsoya (今 屏東縣林邊); Longkiau (瑯矯社, 今屏東縣恆春); Lamey Islands (今屏東縣小琉玻)等.
1642年荷軍北征擊敗西人, 而直接擴張荷殖民地到北台灣。北台灣之地名自然也開始出現在荷人文獻, 前面提及翁佳音著書, 就是根据1654年荷人繪著基隆,台北地區古地圖, 研究當代北台灣地理及原民社之分佈。
根据熟習荷文的翁佳音之研究, 就地標如山, 河, 港口及海角等而言, 這張古地圖是相當正確的, 該圖亦相當生動與有趣地標示田園, 森林, 山脈及未墾平埔地。我個人詳閱翁書後,同意翁氏的看法。去年三月總統大選後, 在家弟的Condo住過兩晚, 每天清晨在大直地區基隆河邊的河濱公園, 沿河北岸之步道, 一直往西南走到圓山前中山橋下折回。基於那兩天的經驗與認識, 筆者對翁氏書「第二章基隆河流域」特感興趣。地圖上有”Langeracq” (荷文意「長直河段」), 一直延伸到”Marnats bos (馬那特森林/山), 「長直河段」河之北岸有原民屋舍群也標示圖上。翁氏認為Marnats bos 就是今「圓山」, 「長直河段」即今「大直」,而原民屋舍群則為Cattaijo (搭搭攸)社。 他並指出西班牙人稱基隆河為Kimazon(奇馬遜) 河, 而荷人則稱之為Ritsouquire revier (里族河)。圓山到關渡之河段, 基隆河相當曲折,且河水開始西北流, 在今淡水入海。翁氏認定圖上Ruijhrn Hoeck (野生灌木林河角), 無異就是今天的關渡。關渡以下河床廣且長, 這條河當然是今淡水河。凡此種種,引起我回想去年三月漫步大直地段之基隆河北岸,頗有如四百年前原民之消遙生活於河邊。
1654年古地圖列有六十一 原民社,河川, 港灣, 建物名等, 以下僅列舉沿海岸及河川沿岸之主要原民社如下: Kelang (雞籠, 西班牙人取名為 La Santissima Trinidad 聖三位一体, 今基隆); Quimoury/Kimaurij (金包里社, 今為金山鄉專稱); Tapparij (沙巴里原社, 在今淡水中心); Sinack/Senar (林子社, 在今淡水林子); Rapan [是Kipatou/Pattau (北投社) 頭目之名, 此社在今淡水北投里]; Sirough/Chiron (秀朗社,今永和市); Kimassou/Malsaou (麻少翁社, 今士林); Cattaijo (搭搭攸社, 今大直), Litts(ouc)/Litsock (里族社, 今松山); Pinorouan (武勞灣社, 今板橋); Rijbats/Ribats (里末社, 今板橋); Prarihoon (八里岔社, 在今淡水河南岸); Tapien (大坌坑社, 在今淡水河南岸之觀音山) 等, 以上諸社多數在基隆河及淡水河之兩岸,它們屬於北台灣通常冠稱之Ketagaran (凱達格蘭)族 。
十七世紀荷人為培植台灣農業, 自福建大量引進講閩南語的漢農。 漢人以漢字音譯台灣原民地名。漢文字因是象形/會意文字, 當然不如語音文字之羅馬字, 後者比前者可以更正確地標示原民地名之聲音。 試舉例以說明, Kelang 原先僅指小島(雞籠嶼/社寮島, 今和平島), 後延伸指附近陸地的大 Kelang, 閩南系漢人以其音近似「雞籠」, 因以此漢名稱之。1875年清官吏以較文雅的「基隆」取代「雞籠」, 兩組漢名如以閩南語發音同為Kelang, 但如以北京官話(Mandarin)發音則為Chi-lung/Jilong。 1895年日本領台後, 依日語讀漢字, 「基隆」成為Kirun/Kiirun。Taccariang之例,更是有趣, 閩南系漢人先把Taccariang 縮短為Taccau, 而後以漢字「打狗」音譯之。1895日本領台後, 將打狗發展成一主要港口, 而以「高雄」取代「打狗」。依日語「高雄」仍然發音為Takao, 但中國國民党政權据台後,「高雄」依北京話卻讀成Kao-hsiung, 從Kao-hsiung 已聽不出其與原民的Taccariang有絲毫關係。再舉一到,屏東縣南部有一鄉 名「滿州」, 是否有人自滿州國移民耒台時把滿州地名也移植台灣?原來, 早在滿州國成立之前,日本殖民者以地名「蚊蟀(閩南語讀Ban-su)」, 音似「滿州(日語讀成Manshu)」, 因於1920年正式改地名為「滿州」。Bansu 應是源自原民的地名, 但「滿州」如依北京話讀則為Man-zhou, 當然與原音差距大。或者有人說「雞籠」,「打狗」及「蚊蟀」非常不文雅,是漢人輕視原民,所以選用,我不以為然,試想十七世紀赴台漢人,幾無例外都是文盲又貧困的農人,對他們來說,最要緊的應是不但能模仿原民發音並有助記憶,以上音譯漢字之妙,不言可喻。再說,其後外來統治者所採用看似文雅的地名,反而進一步引起新難題。歸根就底,原民地名如以漢字代替, 其發音因人而異, 結果可能盡失原音。
以上所舉諸例, 顯示殖民統治下台灣可悲的現象。台灣的外耒政權, 不僅因開發新領地,而需有新地名附與新開發地, 同時也因其他种种原因, 而以新名取代舊名, 致使四百年前原民在台灣西部平原的地名幾乎消失殆盡, 而歐人命名的地名更似乎僅存三紹角(Santiago)。在前後諸外耒政權中、中國國民黨政權因政治考量, 而造成新地名無限增加之現象。純綷日本式地名,如 當時台北圓山「昭和橋」改為「中山橋」,而台灣遠高於富士山的「新高山」被改名為「玉山」, 又, 城鎮,學校及都市街道更是幾乎一律取中國人名如「中山」及「中正」或中國本土原有地名。甚至 高雄縣內以布農原民居多數的「瑪雅村」被改名為「三民鄉」, 類似之例多不勝舉。
馬英九與其中國國民党政權於2008年五月再次掌權後, 以意識形態掛帥,在國內鴨霸至極,不顧民意,我行我素。最近馬英九獨自裁定, 要在七月裹把台北市國立台灣民主紀念館, 改回為國立中正紀念堂。相反地,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共產政權, 馬英九卻硬不起耒,處處妥協讓步, 甚至犧牲台灣主權及尊嚴, 接受北京「一中原則」。 例如,最近經北京之認可, 台灣以「中華台北」名義, 取得國際衛生組織(WHO)的2008年度觀察員身份。馬英九不但不認為此舉有損台灣之尊嚴及主權, 且沾沾自喜誇言是他在國際上一大突破,這豈非天大笑話?凡此種種, 都說明四百年耒台灣人在一系列外來殖民政權統治下之悲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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